钟鼓楼的鼓声如约而至。今日八大胡同外的人格外多,面档和馄饨摊都坐满了人。坐在摊位上的客人点了一碗馄饨也不吃,只警惕打量着来往行人,一坐便是两个时辰。摊主见这些客人怀里藏着匕首与斧头,只能咽下催促的话。暮色下,十余名汉子从百顺胡同白玉苑出来,护着杜祁公往李纱帽胡同走去。这些汉子有人瞎了一只眼,有人少了一只手,皆身有残缺。走过胭脂胡同时,二楼有大胆的女人扔下手帕,娇笑道:“祁公,光顾光顾妾身的生意啊。”眼瞅着那只手帕要落在祁公头上,三山会的汉子赶忙凌空接住手帕,抬头怒视:“滚一边去,祁公是你能撩哧的?”女人却也不怕他们,嬉笑道:“祁公怎么了,祁公也是男人。我扔给祁公的手帕,你接什么?我可看不上你!”她这么一起哄,整条胡同的女人都从二楼推开窗户调侃那汉子:“傻大个,怎么从没见你来光顾过我们胡同的生意,是不是中看不中用?”汉子抬手指着二楼正要发火,祁公却按下他胳膊笑道:“算了算了,你一个大老爷们跟她们置什么气。”十余人来到李纱帽胡同,进了怡红院。怡红院的老鸨笑着迎出来:“稀客,妾身还是头一次见祁公您老人家来我们怡红院呢。”祁公招招手,身后的汉子摘下一串佛门通宝放在老鸨手里:“今日让姑娘们歇着吧,怡红院不做生意了。”老鸨不动声色的用指肚摸过佛门通宝上的微雕纹路。三山会的汉子皱眉道:“怎么,连三山会都信不过?”老鸨伸手拍了拍他胸膛:“哪能呢……蒙三山会平日照顾,送三山会一个消息。今日不止我怡红院被包了,连隔壁春风院、红梅苑、等闲楼也被人提前包了,豪气的很。”祁公皱眉:“那几家的客人来了没?”老鸨笑着说道:“等闲楼的客人过了晌午就到了,就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房间里,不让人进,孤僻得很。”祁公若有所思:“此人什么长相?”老鸨低声道:“精瘦的汉子四十来岁,个子很低,瘦得像猴子一样。”祁公皱起眉头沉默许久:“春风院呢?”老鸨继续说道:“春风院的客人酉时刚到,他们不仅包下院子,还将老鸨与姑娘们都撵出去,一人发了五两银子的利市,让她们去外面待一夜。而且,他们还自己带着炉子、茶具、茶叶,根本不用院子里的东西。”“哦?”祁公有些意外:“出手如此阔绰,他们带了几个人?”老鸨低声道:“二十多个,凶得紧。”汉子伏低了身子,凑到祁公耳旁道:“祁公,会不会是福瑞祥背后的东家来了?”祁公点点头:“嗯,有可能。”汉子又问道:“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?”祁公摇摇头:“不必了,能带着这么多人,还出手如此阔绰的,我大致猜到是谁了,莫去招惹他……奇怪,红梅苑又谁包下的?”说话间,胡同外进来一队人马,每个人都戴着斗笠,压低了帽檐,避开众人目光走进红梅苑。奇怪的事,这些人走路时步伐出奇的一致,迈出每一步的距离、抬脚的高度,都一般无二。以至于他们走在一起时,有种奇怪的整齐感。有汉子低声道:“祁公,是陈家二房的公子陈问仁,我在白玉苑见过他们。想来他身边的,都是御前仪仗。”祁公若有所思:“陈家二房啊,和记背后的人也来了……咦,等闲楼里那个人又是谁,还有谁会来凑这热闹?”…………此时此刻,春风院里安安静静。先前曾与陈迹一起观看撂跤的青年,倚坐在窗边,胳膊搭在窗台上,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。在他身旁烧着一座红泥小火炉,炉子上搁着一只精致的银壶。一名壮硕的汉子坐在旁边,提起银壶倒入青花瓷杯中,将茶杯推到他手边:“爷,喝茶。”青年拈起茶杯举到嘴边,缓缓吹着,眼睛却透过窗缝看向楼下的李纱帽胡同。汉子提醒道:“爷,今晚您与礼部吴大人约了一起去教坊司听戏的,来李纱帽胡同这种地方若是被御史知道了,定要弹劾您的。”“不叫他们知道就好了嘛,”青年笑着说道:“汴梁四梦那种假模假样的戏,哪有真刀真枪好看?和记、福瑞祥聚了六百余号人马来这八大胡同,那伙人今日只怕有来无回,我再不来看一眼,可就看不着他们了。”周旷皱眉:“爷,市井帮闲们打来打去有甚好看的?若真想看,等五军营与万岁军演武时,我带您去山上看。”青年无奈摇头:“我要看的不是武艺。”周旷一怔:“那您看什么?”青年神秘一笑:“看人心……那伙人倒也有意思,三十多个人便想将两大打行挑下马来,有种。周旷,你是从五军营出来的,你说说他们今日有没有胜算?”名为周旷的汉子思索片刻:“没有胜算,能逃走一两个便是好事。”青年将青花瓷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:“可惜了,我还挺喜欢那个袍哥的。”汉子坐在小火炉前说道:“爷,为何不保一保他?”青年笑了笑:“保他之后,把外城的生意交给他打理,然后历经十年看着他被名利腐蚀,变成朱贯那副模样?那不好看。那些说书人的故事里,总喜欢讲和记的那位老龙头有多仁义,却从不敢讲那位老龙头扬名十年后,是如何心狠手辣排除异己的。”青年看着窗外:“周旷啊,花就该在最鲜艳的时候瞬间枯萎成尘,好汉就应该名扬天下时被人杀掉,江湖里不该有活着的传奇,因为传奇只要活着,就会有腐朽的那一天。与其腐朽,还不如早点死了呢。”汉子沉默不语。青年目光从窗外收回来,看向汉子:“周旷,